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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字：和小宇

8月7日

混上乐队的大巴，从北京赶赴张北，五个小时到达终点。
主办此前提供的信息是两个小时的车程。
柏油路，盐碱庄稼地，草原，度假村，黄土小道，彩旗飘扬的临时停车场，摊位，成百上千穿迷彩服的保安，终于到了。
场内基本是光秃秃的，偶有稀疏的植被，像进藏铁路沿途的无人区。
在后台区踩着浮土，望着不远处竖起的栏杆，很难不联想到华北农村的马厩。
但是诡异的是，场地周边有大片绿草，大家不禁面面相觑。
这是个到底也没解开的谜团。有关方面对此说法不一。
记得演出宣传照里的草丛，茂盛得甚至带点疯劲儿。
下车，跟朋友的乐队进了后台的艺人帐篷。
剩下的时间就是跟所有的人一起等矿泉水，等盒饭、等调音。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个个团团转，为一件小事三番五次的扯嗓子打手机，但是，一般情况下，都没有什么效果。
很多人连抱怨的力气也没有了，默默的斜在椅背上。遇见来自大连的惘闻，主唱谢玉岗说，坐了一夜火车，又坐了一上午大巴赶到这里，结果两个小时还没吃上盒饭。
盒饭终于来了，一个个风卷残云。
下午四点多，走进场内，观众稀稀拉拉，一面写有“石家庄苦逼团”的大旗在前排飘扬。万能青年旅店乐队准备开场。不料一个嘻哈打扮的主持人上台，操台湾腔，以东北夜店里的主持人风格宣布了音乐节的开幕。大跌眼镜。
主唱董亚千弹响奏响第一个音符的时候，舞台大屏幕打出了一行字，大意是张北县委县政府向大家问好，随即是几条广告。
有道是神在细节间。这个音乐节不着四六的基调，也算是定下来了。
这些被人群中的边远看在眼里。他比乐队其他成员早到了一天。第二天他的乐队Joyside演出，边远特别提醒工作人员，在我们演出的时候请不要播放广告，谢谢。

当天的第一个高潮是Subs带来的，抗猫的唱，吴昊的吉他，都空前的张弛有度，甚至可以说，那些类型化的老歌都得到了刷新。
草原无草，尘土随风扬起，到了观众pogo的时候更是蔚为壮观。我差不多吃了半斤土。一位subs乐队演出时曾在场地内pogo的观众说。
晚上人渐渐多起来，相当一部分是拖家带口的当地居民。据一个工作人员说，本次音乐节赠票有一万张之多。
这里昼夜温差较大，白天暴晒，夜幕降临之后，转眼间凉气沁人。
场内餐饮的价格令人发指，15元一份的酸辣粉难吃无比，还有人吃到了25块的鸡腿盒饭，馊的，不退货。
观众区的厕所只有两个，永远排大队。

扭曲的机器用上了黑豹都不好意思再用的流行金属solo，还使用了歌厅走穴式的舞台煽动手段。但他们还在高呼着，希望大家记住这是一支永远来自地下的乐队。
如果地下是这种情况，那还是塌方比较好。
重塑雕像的权利现场依然是一架永不犯错的机器。只是，怎么说呢，跟前不久的新唱片一样，他们的表演也愈发精确，纯熟，折衷，更像一支后朋克复兴时代的职业化团队，而不是锋利、质朴，濒临情感黑洞边缘的后朋克本身。
许巍没有看，据说像洗浴中心的歌舞秀。我信。

补记：

调音老出问题，好像低频不要钱，随时给台上的人派发，嗡嗡的难受。
舞台没有顶棚，好像是怕风大给刮下来，那万一下雨怎么办？肯定全歇菜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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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月8日

去年的今天是举国抽风的一天，今年的今天也是风生水起。
到处是搓火的消息，头一天餐饮区换的券宣告作废，老有乐队等盒饭等不上。头一天晚上在场内扎帐篷的朋友说冻得要死，晚上风大，早晨起来帐篷里一层土。
最可怕的不是冷，有的人一觉醒来，帐篷外面的鞋不见了。
左小祖咒此前约好了8点半调音，但10点多才被允许入场。其他乐队基本也受到类似的待遇。苦苦等待，2点前后调音陆续展开。按节目单上讲的，这时候演出该开始了。
等到第一个乐队赌鬼上场的时候，已经下午4点。
没来的就别来了，主唱王梓道出大家的心声。
周云山领衔的废墟乐队这些年每况愈下，其登峰造极的代表就是《摇滚花》，歌词滥俗，演唱扭捏造作，编曲方面也是泯然主流矣，把周老二当年在音色上的考究丢得一干二净。
与这支老牌乐队的腐朽形成鲜明对照的是，随即在小舞台登场的24Hours，一个在车库复兴的潮流之外汲取着传统Rock‘N‘Roll养分的乐队，女主唱吉他并不出彩，但嗓音浑朴有力，关键还在于，他们有一个优秀的鼓手。
众人瞩目的左小祖咒此次的现场比较糟糕，他唱得很是着急，每首歌都像是对唱片的走台示范。包括李延亮、关非在内的乐手阵容，说起来算是豪华，但也正像一支招摇过场，匆忙赶路，没有任何情感和凝聚力可言的雇佣军。
台下气氛还是热烈的，挤在前几排的都是年轻的面庞，看来左小这几年悦耳的唱片培养了相当的观众群。有些人大概过于激动，在祖咒唱《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》的时候依然玩跳水。
试图扒下他的鞋子，未遂。
脑浊和Joyside给了我们音乐节最难忘的瞬间。无聊军队桀骜不驯的过去早已雨打风吹去，现在被人叫做肖榕老师的主唱，应该被评为本次音乐节形象大使，最佳男演员。
此人对音乐节台前台后的一团糟视而不见，刚上台就假装气喘吁吁，用一种马拉松加便秘的腔调宣传乐队，讴歌主办方，感谢党和政府。末了还邀请主办李宏杰等人上台同唱音乐节主题曲。
美丽的草原，啊，歌词的每一句都是掴在他们脸上的巴掌，俗话说的自取其辱，大概是这个意思。
可他们在台上笑得多么灿烂。
同样是朋克年代里出来的人，Joyside的吉他阳阳在台上喊着，欢迎来到沙漠音乐节，你们都被骗了。主唱边远说，欢迎来到荒原。
一个真话稀缺的摇滚圈，如果不是荒原，那至少也是个猪圈吧。
音乐节回来不久，Joyside宣告解散。这群酒鬼的抽身离去，客观上为荒原或者猪圈增高了一米。
瑞典的Little Dragon融合了Dub，合成器流行和北欧的凄美女声。调音效率奇高，音场与唱片效果无二，要不是因为太晚有点累，看她们会特别惬意。
张悬没看，据说上场已经是半夜两点多。她说，留下来的人都有种。
今天观众人数最多，照这个阵势连办五六天，大概就接近新浪事后的虚假报道了——该媒体记者尹亮声称有10万人参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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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月9日

最后一天，人数锐减。身边大半朋友都是窝着一肚子火离开。
上午下了雨，如果下午不停，没有顶棚的舞台必然瘫痪。
下午，雨停了，看来，the show must go on。
天似穹庐，云美得要了亲命，空气清鲜，泥土湿软，喝点白酒。如果能主办能退还票款，鞠躬道歉，Tricky再按时出场表演，就完美了。
可惜世无圆满。
谢天笑演出间隙开了几个冷到惊动企鹅的玩笑。显出他山东汉子憨直的一面，比起给他戴高帽子的傻粉丝们，还是有点可爱的。
能看出他求变的努力，许多歌里加了铺垫，编曲也有花样，整体上貌似要奔着铺张、繁复的方向去，但许多动机最后没有下文。再加上老谢嗓子发挥一般，鼓手爆发力不足，演出最后变成啰里啰嗦的兜圈子。
相比之下，小舞台的万晓利有惊喜。刚刚结束全国巡演的他一身从容，看来走出了此前的低谷。别的暂且不表，单说他如今在现场吉他伴奏方面的举重若轻，就可供国内民谣界的同仁学习上一阵子。
多次造访中国的The Soundtrack of Our Lives，明显被The Who、Jimi Hendrix等先贤感召过，只不过在几乎要滑向前卫摇滚的边缘勒住了流行的缰绳。他们调音事逼，音乐热情，堆砌，鲜亮，庸俗。
Tricky调音也慢，一是讲究，二是有可能受了此前乐队更换调音设备的影响。漫长的等待里我们有机会去电子舞台，夜已深，热舞的老外，本地寻访野迪厅的板寸大哥都已经离去，场子里五六个人，当年的台湾电音教父DJ@llen 在台上穿着孤独的黄雨衣。音乐越好，气氛就越寂寞。
Tricky上的时候又是午夜2点左右，台下大概不足千人，围观群众稀少，死硬乐迷居多。
在Trip Hop三巨头里面，他的唱片相对抽象，幽深，更像是给资深乐迷和雅皮们听的。但是他这一次的现场却是相当的透彻、直接，除了女声稍显标签化以外，其余的乐手无不炉火纯青，现场的活色生香，和音乐气质本身的黑暗、持重得到了很好的平衡。
调音起初还是像所有的三流音像店一样，乱给低音，后来尚可。
Tricky本人的表演极其潇洒，给一塌糊涂的音乐节划上了堪称天外飞仙的句号。他光着膀子，露出一身肌肉，一会儿冲到观众席里借火，玩人浪，一会儿怂恿大伙上台，给警察们制造麻烦。此外，还时不时的膜拜高悬天际的月亮，给全场笼罩一层魅惑的仪式感。
散场，等待大巴的人排着长队。凄冷的夜，一时没有发光发热的迹象。

后记：

放到大的社会背景里，张北音乐节是无非一个仓促上马的旅游项目，一个事后百般狡辩的消费欺诈。
它肯定不是最糟糕的，也不是最后一个糟糕的。但是，它至少具备一个糟糕的中国式音乐节的几大要素：没有监督机制，没有行业规范而言的市场；不学无术，手忙脚乱的主办方；认知障碍，利令智昏，妄图靠偏方冲喜救市的官员。
所谓中国式音乐节走到今天，已经告别自发的、侥幸的地下狂欢时代。它的壮大，意味着环境的开放，青年都市文化的繁衍生息，也意味着一场骗局的蓬勃发展：商业跟政治联合收编反文化，生存权取代精神自由，时尚压倒异端，机会主义之徒假装伟大建设者。
上文的日记里还是更多的提到音乐本身。音乐之美的不可抹煞，正如幻想破灭的不可避免。
如果说除了音乐，张北还带给人新的幻灭，那就让幻灭来得更彻底。
欢迎来到荒原，这是一场残酷的闹剧，我们尚且拥有音乐，尚且可能拥有自己。